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4章 :現場

關燈
閔大人倒退兩步,差些都站不穩腳,丘成很是客氣地扶住了他,低眉垂目,聲音很小:“閔大人請留步,沈大人不過是想重審此案,無論結果如何,都不會影響到閔大人的仕途,因為這個根本不在沈大人的興趣範圍之內,請閔大人盡管放心。”

沈念一的步伐穩健有力,孫世寧遠遠落在後面,等到見著屋外的日光,才看清楚他穿的一身月白窄袖長衣,烏發束得齊整,劍眉星目,身材頎長,說不出的俊逸清雅,而他微微側過臉,也正在看她,看她一身汙穢,骯臟不堪。

孫世寧不免生出些自慚形愧,匆匆低下頭來,不敢與其對視,耳畔邊,聽到沈念一若有似無的一聲輕笑,笑音清朗,明明他不會在這樣的場合而笑,她怕是自己心生魅惑,偷偷用三根手指,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,有時候,痛才能叫人分外清醒。

迎面一團布料,兜頭兜臉的,卻是沈念一從丘成手中取來鬥篷,扔了過來,依舊是嫌棄,依舊是輕視:“還不穿上遮體。”

孫家離府衙不遠,一行車馬來得匆匆,在門前挑起的四只純白燈籠前停了下來。

“丘成,將孫姑娘帶過來。”沈念一微微瞇眼,碩大的奠字正入眼簾,孫家當家人屍骨未寒,長女便含冤入獄,這場戲做得委實太假太心急了點。

孫世寧扶著車轅下來,一步一趔趄,雙手拉緊裹在身上的披風,像是為她遮擋了最不堪見人的模樣,五官都隱在風帽中,看不真切。

“只有進了孫家,才能徹底洗清你的冤案,你稍安勿躁,切莫說錯了話。”沈念一擡步上了臺階,沒想到,他第一次來到孫家,居然是趕來奔喪之時。

丘成拍門,來應門的是前院的管事胡三,麻衣素服,見著陌生臉孔有些警惕的模樣:“不知這位公子要尋何人?”

沈念一親自走上前去:“我與孫家長輩有些淵源,聽聞噩耗,特來吊唁。”

胡三一雙三角眼上下打量,竟然不放行:“夫人關照了,府中多事,應接無暇,外人一律不見,公子請回吧。”

沈念一沖著丘成使了個眼色,丘成一掌抵住將要關閉的大門,一塊赤銅鎏金的腰牌直送到胡三眼皮子底下:“你先瞧清楚這是什麽再說什麽見不見外人的蠢話!”

說完,根本不給胡三反轉的機會,直接將大門推得筆直,三個人徑直而入,旁若無人。

孫世寧走過胡三身邊時,偷看一眼,見他全身直哆嗦,根本都沒敢再多問一個字。

孫二夫人已經在裏屋聽到動靜,遣了貼身丫環芍藥前來,芍藥比胡三鎮定許多,未語先笑,將人往前廳裏頭相迎:“夫人因為老爺病故,心力交瘁,已經臥病在床,幾日不曾見客,聽聞是官府大人前來,便掙紮著要起床來,還勞煩兩位官爺稍等片刻,婢子先給官爺沏茶。”

一番話說得甚是巧妙,芍藥又是難得一見的美人,便是官差當真惱了胡三,也被她兩句話給清減了,端上來的茶是上佳的太平猴魁,茶香幽幽,聞著心靜。

孫世寧下意識地往沈念一身後的陰影中站,芍藥卻像是根本沒留意她這個人,一味軟聲細語地說著二夫人喪夫後的痛苦與病癥,而沈念一揭開茶盞,沒有往唇邊送,一雙漆黑的眼,看著茶色,靜默不語。

這樣一靜一動的,反而顯得芍藥嘰喳呱噪,三兩句後,她自己都察覺出來,訕訕地再說不下去。

沈念一將茶盞擱置在案幾上,緩聲道:“不知貴府的夫人穿衣起身要多久,如果半日不來,就讓人白等半日嗎?”

芍藥笑得尷尬:“大人說笑了,夫人片刻即來,片刻即來。”

“既然二夫人不來,那麽本官就先問問你,前些天,你們府上出的那一樁人命案,想必全府上下都是知曉的。”沈念一的語氣很清淡,正如手邊的碧清茶湯。

“婢子當然知道,夫人病倒有一半也是為了這件案子,不過婢子身為下人,不能多說主人家的是非。”芍藥咬了咬嘴唇,視線有意無意地看向了他的身後。

“真正是大家大戶調教出來的好丫環,說起來話滴水不漏。”沈念一站起身就要往外走。

芍藥幹著急,哪裏又好攔著他,陪著笑道:“大人要去哪裏,婢子領路便是。”

“本官要去看一看孫老爺的靈堂。”

“大人請隨婢子來便是。”芍藥片刻猶疑,還是不敢拂了他的意思。

孫世寧到了靈堂前,見著案上白燭,烏木棺槨,哪裏還忍得住不說不動,整個人向前撲倒而去,連滾帶爬地哭喊著:“爹,女兒不孝,爹的屍骨未寒,女兒卻不能侍奉在前,女兒不孝,女兒不孝。”

她跪倒在冰冷的地上,不住的磕頭,額頭在地上發出砰砰聲,風帽散落,頭發披散下來,血腥氣混雜著酸臭味,狀如厲鬼。

丘成低下頭來看著自己的手,明明可以拉住她的,被沈念一的眼神給阻止了,大人的意思,要她在進門前要其隱匿身份,誰曉得,孫世寧見到靈堂根本按捺不住,這下一步棋,又該怎麽走?

芍藥目瞪口呆地看著人不像人,鬼不像鬼的孫世寧,喃喃道:“這個,這個是大姑娘不成?”

沈念一便是在留心芍藥的神情,脫口而出的大姑娘,已經坐實了孫世寧的身份,她的確是孫家的長女,三個月前才認祖歸宗的長女。

孫世寧的哭喊聲淒厲哀痛,眼前一陣一陣發黑,整個靈堂仿佛是萬丈不見底的深淵,無垠的黑暗壓在她的心口,在獄中,壓著牙硬吞下來的那些委屈,排山倒海反噬而,轉眼間就能將她完全吞沒,說不出話,也透不過氣,撕心裂肺的的痛苦,這般銳利而沈重。

她幾乎想要一頭碰死在棺木上頭,讓自己完結了這樣難熬的痛楚。

沈念一默默看著她,火盆裏頭燒著黃紙錫錠,竄起的火苗忽而暴漲,差些舔到她的臉頰,她都根本不管不顧了,忽而,他眼簾一掀,望向門口,腳步聲再輕,也避不過他的耳朵。

孫家二夫人薛如靜全身素縞,雙眼紅腫,臉色蒼白,確實像是病得不輕,由個小丫環攙扶著手臂,兩步一停地走進來,一直走到沈念一的跟前,欠身行禮:“民婦孫氏見過大人。”

“不用多禮,本官登門到訪,一來為了查清府上的案情,二來也是為了給故人上一炷香。”沈念一沈聲說道,

薛如靜聽了這話暗暗吃一驚,再見著一旁哭得嗓子幹啞的孫世寧,臉面上依舊是波瀾不驚:“芍藥,還不替大人取線香過來。”

沈念一上完香,開門見山道:“既然夫人已經來了,本官想去孫姑娘的屋中看一看。”

“那屋子已經成了兇宅,她被帶走的那天起,就被官府封了門,再沒有人進去過。”薛如靜不動聲色,沈穩應答,“既然是官府又來了大人,自然是可以隨時隨地查看的,胡三,去取了鑰匙來,將大姑娘的院門給開了。”

沈念一看著院門上的封條,示意丘成上前揭開。

“這是府衙府尹閔大人批的封條。”薛如靜淡淡說道。

沈念一哪裏聽不出她話中的意思,丘成將大理寺的腰牌又取了出來,薛如靜雙手接過,看得很是仔細:“原來是大理寺的大人,是不是大姑娘的案情有了變化起伏,自從大姑娘入獄,民婦日夜難安,老爺屍骨未寒,大姑娘出了這樣的大事,民婦卻沒有早些察覺出她的心思,這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,如果是大姑娘有冤在身,大人替她洗刷了冤情,那就謝天謝地,定然是老爺泉下有知,老爺保佑孫家子孫。”

沈念一始終不說話,他的俊雅五官一旦沈靜下來,不怒自威,分外懾人,特別是雙眸黑白分明,俊朗爍爍,薛如靜的聲音漸漸低下去,他依舊有耐心地等著丘成小心揭開封條,推開院門,他走在最前頭,到了屋門前。

正如閔大人所言,門檻處已經留有大片的血跡,一路蔓延,到了屋中,更是驚人,如今雖然血跡已經幹了,氣味仍然很是嗆人,唯有沈念一神情自若,在外屋裏屋統統走了一圈。

內屋並沒有血跡,那扇門仿佛是一道分水嶺,裏面很是幹凈,連被褥都疊放地整整齊齊,枕頭放在一邊,桌上還有未看完的一冊書,合蓋著不曾動過。

沈念一將書冊隨手拿起,是本花卉的描線簿子,書市常見的貨色,於是又擺放下來。

再出屋時,他停在血跡最明顯的地方,緩緩蹲下來:“你們便任由這屋子臟成這樣?”

“當時閔大人說犯案之所最是關鍵,要等到案子處理好,才能洗刷,直接就封了院門,又有誰這樣大的膽子,敢進來這裏。”薛如靜有問有答,十分合理。

沈念一的手指在地上擦了幾下,指尖輕撚,赤色的細碎粉末落在另只手的掌心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